我国新闻传播学在学术规范方面与国际不接轨,使得我们的学术成果难以走向世界。我国新闻传播学研究有四个层次的失范,从浅层次的引文注释少;到深层次的,论题大而无当,原创性研究少;学术伦理失范扰乱正常的学术秩序;最严重的失范是研究方法的失范。传统的思维方式、治学方式与现代科学研究规范有距离。多方面的现实原因也使得学术规范难以改进。论文最后就研究方法该不该有本民族的特色,“应然”研究是否也应给予一定的地位,最能改进学术规范的学术群体是什么等几个问题发表看法。
一、我国新闻传播学研究四个层次的失范
当然,不能仅仅因为在国际上发表的成果少就贬低我国的新闻传播研究。应该说,我国新闻传播学虽然是一门新兴的社会科学学科,但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快速发展,在量的方面有着很多累积,在质的方面也有一定的提高。但由于学术规范问题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新闻传播学科的发展与我国庞大的学术资源(主要是人才资源)相比,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我国新闻传播学研究失范的问题,或者说不规范的问题,是比较严重的,由浅层到深层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层次:
其一为具体操作的层面,表现为缺乏规范的注释、引文等。一项研究表明,2000~2004年CSSCI期刊中新闻传播研究论文篇平均引文数为2.01篇,大大低于人文社会科学论文的平均引文量(6.06);新闻传播学论文中有引文的文章和无引文的文章之比为(50.5:49.5),这意味着只有一半论文含有引文,这个比例同样大大低于人文社会科学论文的引文比例(66.4:33.6)[3]。学术规范中技术层次的规范,包括各种符号的使用、成果的署名、引文的注释等,虽然是外在的,但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研究的内容、道德水平,是基础性、核心性的要求[4]。学术论文规范的注释、引用,一方面体现对于他人成果的尊重,同时也促使研究者将自己的研究置于既有成果之上,延展研究脉络,实现知识增量。在国外的许多论文中,有引文注释四五十条是很常见的。
其二为内容问题,许多论题大而无当,实际上是在做重复研究;从小问题入手进行原创性研究的很少。因而知识增量很有限。
有不少论文都是整合性“研究”。整合研究也能创新,像拉斯韦尔整合出“五个W”的理论,像罗杰斯整合出创新扩散理论,那是大师级的整合,因为这些整合性研究发现了其他人多项研究的共同的本质性联系、规律性特征。而我们这里有些人不同,是把别人的研究结果进行一般性的归纳(还不一定都标出是别人得出的结论),稍加一些个人看法,就成了一篇论文。其论点随意、论证松散,完全不能体现学术研究的延续与继承。最近一个时期,“时评式论文”更是见诸学术期刊,实际上是一些随笔或政论型的作品,针对某一问题、事件表达个人的观点,论文并没有经过严密逻辑的论证过程,追求在很短篇幅内对于事物性质作出判断,有些观点初看令人新目,但细品之下难以信服。
其三为学术伦理上的失范,包括学术品质、学术责任等方面。前文讲到我国新闻传播学术论文引文、注释少的状况,实际上其中包含一种现象,就是作为论文重要论点出现的观点,明知是别人的研究成果,却不作引用、注明,只是用自己的话说出来,给人造成一种错觉:该观点就是这位作者的创新观点。这种不尊重别人知识产权的做法,严格说起来有剽窃之嫌,却成了司空见惯的现象。还有人,并无真知灼见,却搬来一些国外的或外学科的连自己也没搞清的词汇装点文章,结果是绕来绕去,不知所云。另有人在不成熟的论文中拉名家署名以利发表,也有人在不该署名的著述上署名,出了问题却一推了之。如此等等,都扰乱了正常的学术秩序。
其四在研究方法的使用上不规范。对于那些以学术为职业的人来说,他们可能已经不会在上述几个层次上多有欠缺。但由于研究方法使用的不规范,影响他们出高层次的成果,特别是走向世界的成果,这种情况并不鲜见。对于他们来说,研究方法的失范是问题最大的失范。本文随后会分析这方面的情况。
二、最严重的失范是研究方法的失范
前面已经谈到,对于新闻传播研究规范的强调,须和研究方法运用的考察联系在一起。研究方法对研究成果的质量有着根本性的影响,所以研究方法的失范是最严重的失范。新闻传播学中最常用的研究方法,笔者以为有三种:思辨研究、定量研究、定性研究。其他的研究方法,许多是这三种研究方法的变化形式。三种研究方法不能分孰优孰劣,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它们分别有自己的适用范围。而我国学人在运用这三种研究方法中都有失范之处。
(一)思辨研究中有诸多毛病
我国学人最喜欢、最擅长的是思辨研究。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把思辨研究做得很规范。常见的毛病是:1、不严格使用定义方法,重要概念在运用中其内涵时大时小,捉摸不定,影响了全文的逻辑性。有人在界定舆论监督时,把群众来信来访也圈定在舆论监督的内涵之内,然后又大谈舆论监督的特点是公开性。2、对源自西方的概念,不考察其源和流,对着翻译出来的中文望文生义,随心所欲地进行解释,比如,断言源自西方的出版自由(Freedomofthepress)不包括新闻自由,并推论,出版自由既是自然人的自由又是法人的自由,而新闻自由则不是自然人的自由,只是法人的自由。更有人讲新闻自由的说法不通,因为新闻是名词;只有出版自由的说法通,因为出版是动词。实在莫名其妙。3、对国外的或国内历史上同类研究的主要文献知之甚少,就开始洋洋洒洒,结果是在浅水滩上翻跟头,看上去很热闹,却逮不着一条大鱼。4、用领袖的话或者当前政策作为逻辑起点,进行推理,结果形势和政策一改变,“学术成果”很快成了垃圾。5、一篇论文提出若干命题,却没有一个进行充分论证,那就只是提出一些“假说”——“看上去有道理的陈述”,如果连这些假说都是别人那里搬来的,那这篇论文就不过是“经常讲,反复讲”的宣传品而已。6、大胆假设,却不肯小心求证。习惯于提出一个论点举一两个例子,以为这样就算立论成功。作这样没有说服力的简单论证的文章多得很。因为社会生活极端复杂,人们对任何论点几乎都可以举出一两个例子加以证实或者证伪。“”中通过报道不上大学的人做出成就,来证明“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进而证明大学可以不上、可以不办。这只是一个新闻报道方面的例子,但有些研究者实质上也遵循着同样的逻辑,运用相同的思想方法。
以上不规范的现象不能说很普遍,但也绝不是很罕见。
海外学者还注意到大陆的研究中有太多的“应然”研究。美籍华人学者李金铨教授认为大陆传播学学术研究有着假、大、空的现象,传播学者许多人论多证少,有人甚至只论不证,新闻传播研究者凭直感和空话铺成一篇篇“应该”(should)如何的论文,独独说不出“是”(is)什么[5]。于是有人将其称为“应然”研究。“应然”的方法是一种从原则出发进行演绎和推理的方法,而“实然”的方法是从实际出发进行分析、综合和概括的方法。但“应然”研究要以“实然”研究为基础。否则会导致理想代替现实,价值判断替代现实判断。脱离了“实然”的“应然”是空洞、无意义的,没有说服力的。
(二)对定性研究产生误解
我国有些学人说中国新闻传播学界擅长定性研究,他们举出的例证是新闻学中大量存在的党性、阶级性的分析。把定性研究看作使用阶级性、党性等概念来对新闻进行思辨研究,这显然是陷入了误区。更有人又把思辨简单化地理解成有感而发,这就更加等而下之了。实际上,思辨研究是操作概念(当然可以而且应该举出许多事实和其他例证),主要使用演绎的方法。而主要使用归纳方法的定性研究,与定量研究一样,都属于操作事实,都是有严格操作规范的实证研究。可见,定性研究不同于思辨研究,更不是有感而发的随感录。
较早在国内介绍并倡导定性研究方法的北京大学陈向明教授,1996年在对国内外定性研究的成果进行梳理后指出,定性研究是在研究者和被研究者的互动关系中,通过深入、细致、长期的体验调查和分析对事物获得一个比较全面深刻的认识。定性研究方法虽不像定量研究那样要检测大量的因果变量,但也不是随意而为的方法,必须遵循严格的研究程序,以保证其研究结论的说服力。定性研究的过程一般包括:确定研究对象、陈述研究目的、提出研究问题、了解研究背景、构建概念框架、抽样、收集材料、分析材料、作出结论、建立理论、检验效度、撰写研究报告等。定性研究方法是在自然环境下,使用实地体验、开放型访谈、参与型和非参与型观察、文献分析、个案调查等方法对社会现象进行深入细致和长期的研究。可以看出,这些步骤和方法在形式上与定量研究有着不少相似之处[6]。
陈向明教授在2000年出版的专著《质的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中说,“中国学者目前从事的大部分‘定性研究’基本上没有系统收集和分析原始资料的要求,具有较大的随意性、习惯性和自发性,发挥的主要是一种议论和舆论的功能。它更多的是一种研究者个人观点和感受的阐发,通常结合社会当下的时弊和需要对有关问题进行论说或提供建议”。为了与这种所谓的“定性研究”划清界线,她将qualitativeresearch重新界定为“质的研究”。她还指出,“‘质的研究’十分强调研究者在自然情境中与被研究者互动,在原始资料的基础上建构研究的结果或理论,其探究方式不包括纯粹的哲学思辨、个人见解和逻辑推理,也不包括一般意义上的工作总结。非常遗憾的是,陈教授所指的有感而发式的所谓“定性研究”,在新闻学论文中非常普遍。规范的定性研究比规范的定量研究还要少得多。
(三)量化研究最受冷漠,且多有不合规范的
定量研究是西方人发明的,在美国新闻传播学中是最正宗、使用得最多的研究方法。但在我国,尽管从上世纪80年代初就在我国新闻传播学领域广泛介绍,不少大学还开了传播学研究方法课,但使用这个研究方法的至今不多。从1995—2004年研究科技传播的论文中,在选择的366个样本中,只有两篇实证性论文。[7]在非常需要实证研究的报业集团的研究中也有同样的现象。在296个样本中,运用人文研究方法的论文高达212篇,占到总数的72%,实证研究论文只有84篇,占论文总量的28%,但真正意义上的定量研究只有一篇中国大陆报业集团十年研究综述[8]。
我国新闻传播的定量研究不但比较少,而且其中做得很规范的也不多。比如进行抽样调查,有的安排考核的维度、变量不足以回答假设;或者是同类的定量研究,其维度、变量设置每次都有变化,难以做连续调查和比较研究;有的抽样的科学性不够,致使信度不够高;有的在安排调查人员时没有重视对他们的素质的要求,调查人员中竟有不入户认真进行调查,想当然填数字者。毫无疑问,任何一个环节的不规范,都会影响抽样调查的质量。
进行实证研究的比较少,笔者以为,原因首先在于它们要花的金钱和精力都很多,有些研究如内容分析,也许不要花多少钱,但精力消耗大。从中国人的阅读习惯来说,也是喜欢读思辨研究的著述,而不喜欢看一大堆数目字。
但定量研究的意义不可小视。拉法格在《忆马克思》一文中曾经指出,按照马克思的说法,一切科学只有在成功的运用数学时,才算达到了真正完善的地步。数学的证明是建立在更高的精密的逻辑推理上,具有逻辑严密性和结论确定性,这种推理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完全不容争辩的和确定无误的。所以定量研究只要操作完全符合规范,它发现的原理和结论就能保证科学性,就能为不同国度的人所接受。我们要想打开通往国际学术的大门,定量研究必然是重要途径之一。
由于我国在定量研究上过于不足,笔者在这里作了倡导,以求有所弥补,但笔者也不希望出现为定量而定量的热潮。在量化的方法论原则下,“真理是不断发现的事实的积累这一信念压倒了一切其它的假设”[9],单纯的定量研究由于有时过于微观以至于割裂事物间普遍联系的弊端,西方学术界自己都感觉到了。思辨研究正是弥补这一缺陷的最好方法。我国学人的特长不可丢失。需要看到的是,客观世界的丰富多样性和文化的多样性决定了学术表现形式的多样性。这就决定了在学术研究中,没有一种方法论是完美无缺的。有的项目适合定性,有的项目适合定量,有的适合多者结合。正如吴廷俊教授2006年在一次讲学中所说的,“无论用哪种方法,它的终极价值诉求是要最方便地、最大化地逼近真理”。
三、传统的思维方式、治学方式与现代科学研究的距离
我国新闻传播学研究存在许多不规范现象,有着传统的和现实的原因。本节谈一谈传统的思维方式、治学方式与现代科学研究方法的距离。
(一)中国人缺乏逻辑性、分析性的思维传统。在用概念、范畴去固定和网络自己对客观对象的认识时,主要不是以形式逻辑为依据,而是通过意会和体悟来达到对其特性的系统说明。古人的意会和体悟无需辨析、说明,不像西方人基于认识论的认同而生发出的科学精神。[10]个人的体悟、意会是一种直觉思维。没有形式逻辑作为基础,只能运用大量直觉思维,使中国传统哲学的理论思维比较轻视经验考证和逻辑推理,也没有产生出用以把握对象世界的严谨的概念系统和逻辑规则,从而使中国传统哲学无论是对世界本体的理解,还是对事物本质的把握,始终带有挥之不去的神秘性和模糊性[11]。以中国传统思维中的“天人合一”的观念为例,它是中国哲学中对天人关系的一个重要观点,强调“天道”和“人道”,“自然”和“人为”的合一。战国时子思、孟子提出这种思想,汉儒董仲舒即强调“天人之际,合而为一”。这大约是天人合一的说法的正式确立。两千多年来,很多哲人都论述天人合一,直到程朱理学,仍在继续论证。但是从直觉思维出发的整体把握的思维方式,却不能把天人合一的理论向前推进。一两千年前的子思、孟子所说的天人合一,与一两千年后的程颢、朱熹所讲的没有多大差别。[12]
(二)中国人喜欢作非白即黑的两极判断。例如,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就没有人说,人之初,无所谓善恶,或亦善亦恶。中国自古以来就把人分为君子与小人。其实大量的人是芸芸众生,既算不上君子,也不至于是小人。“人故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其实,对芸芸众生来说,其死既不重于泰山,也不轻于鸿毛。总喜欢把文学艺术作品分为香花、毒草两类,要么就捧,要么就灭,其实整个绿色世界中大量的是不香的花和不毒的草。对事物作两极判断,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而现代传播学的统计方法可以表现出无数个梯级层次,如实反映事物多样化的特征,从而克服简单化的毛病。
(三)中国人崇拜权威,喜欢借经立言。中国人在数学和医学上两千多年前就有很高的成就,在汉朝就有《九章算术》和《黄帝内经》。这些被奉为数学、医学领域的最高峰的经典,后人就不敢突破,充其量不过是通过注释经典的方式发表一些自己的见解,以至于后来一直没有超过这两本经典的著作出现。在文科领域更是如此。孔孟思想奉为经典后,没有人敢于突破。一千多年中的科举考试,考生们无不是借孔孟之经立言。不敢挑战经典,只能借经立言的风气严重阻碍了中国古代科学的发展。
古人以上缺乏形式逻辑,依靠直觉思维,喜欢作非白即黑的两极判断的思维习惯,以及崇拜权威,借经立言的治学方式,不难看出会导致以下几个缺点:其一,论证的主题往往是宏观话题,古代思想成果多是对于天地人的论述,议题重复,且因循守旧。而具体的社会问题则被搁置。由于思维不是从现实出发,因而得出的结论对于实践难以有适用性。其二,论证是从概念到概念,缺乏现实的具体内容,论证过程弱化,论据以一些“原概念”为主,尊奉经典,最终的论据还原为天地、阴阳、五行等带有神秘色彩的东西。其三,中国文人往往停留于一般的思辨,停留于想当然。讲究求证,肯动手做试验的人少之又少。由于不肯做深入细致的研究,所以对知识总量贡献甚少。对这些古人的思维习惯和治学方式,如果现代学人不能意识到其不足,在现代的新闻传播学研究中受其影响,就必然会出现前面提到的那些不规范的现象。
四、学术规范难以改进的现实原因
(一)党报学的传统——重心是领会宣传方针和策略
学术失范本身,是主客观因素,或者说是研究者与研究环境交织的产物。就新闻传播学科而言,缺乏某种规范的原因,公正地讲,客观的原因甚至比学者们主观的原因更具决定性[13]。新闻传播学科的自主性程度如何,对于新闻传播学学术规范能否确立有着深刻的影响。
从我国新闻学的起源来看,新闻学研究的政治意涵对于新闻学的限制是明显的,我国社会主义新闻学发端于延安解放日报时期,“开始有目的地、系统地建立自己的新闻学体系,即无产阶级的党报理论体系”。[14]从此新闻学变成党报学,学科的重心在于领会执政党的宣传方针和策略。“术”,即新闻业务,成为研究的焦点。而“学”方面的研究进展缓慢,因而产生“新闻无学”的说法。随着近二三十年新闻改革的发展,新闻改革实践与新闻学产生积极有益的互动。阶级论逐渐淡出新闻学研究;信息概念的引入,在新闻实践层面开始厘清宣传与新闻的关系,对于新闻学研究有直接影响;媒介企业属性的增强,拓宽了新闻学研究的领域。但新闻学的基本概念并没有改变,党报理论依然处于新闻学的核心位置。在各国新闻理论或新闻哲学中都会深入研究的问题,如新闻自由问题,包括如何用法律调整新闻与国家权力的关系等在内的新闻法问题,在我国仍很少有人研究,因为在这方面出了成果也很难面世。好在随着改革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思想解放之风也渐渐吹进了新闻学领域,新闻学研究的深度和广度逐步得到拓展。
(二)政府学术基金有可能变成“遵命学术”的指挥棒
学术基金是促进学术发展的重要的力量,但我国学术基金除了政府的几乎没有民间的。政府学术基金研究指向比较单一,大部分是与促进新闻管理与控制的课题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单一的学术基金把许多人才引向比较单一的课题,造成大量的重复研究,比如几乎每个省、市都有课题组研究突发事件报道、传媒与和谐社会等,这些课题的研究当然是必要的,但新闻传播研究过于追逐“政策热点”、“理论热点”,浪费大量国家资源作重复研究则是不必要的。有的学人把各级政府学术基金这样使用,称为搞“计划学术”。这当然不仅仅是新闻传播学科的事。“计划学术”、“规划学术”的现象[15],充斥整个社会人文学界。这在课题的申报和评审中尤其明显。“计划学术”意味着学术评价的易位,行政的而不是学术的标准占据主导位置,课题申请前的指导性的课题指南设置了学术研究的议程,其中诸多研究只是出于政治需要、宣传需要,对于现行制度或者思想进行“科学性”或者“学术性”的诠释。在这种微妙的上下互动中,行政体制掌握着学术的议题权与评价权,在学术资源的调配中,不仅隐含着研究的目标与方向,甚至已经预设了方法与结论,课题的意识形态意涵以及实用性被强调[16]。学人为了中标,获取经费,在申请中主动追逐与臆度审批者的思路,结果真正的社会需求被搁置,甚至研究结论被扭曲。在这样的互动中,学术发展的内生逻辑被遮盖,其结果是泡沫学术与垃圾知识的出现。
(三)业界刊物的文章算作学术论文传出不利于学术规范的信息
在我国新闻业界,至少省部级以上媒体都有刊物,这些刊物上的大多数文章是媒介从业人员所写,多是实践感想、政策诠释和经验介绍,写作者的身份以及题目的性质就决定它们不会遵守学术文章的规范。这些文章对业界的作用当然不可抹煞。但媒体工作者在评中、高级职称时必须交学术论文,而这些文章都算作了学术论文。长此以往,在青年学人中,这些文章也就成了学术论文的样本。不但青年学人,即使一些大学新闻院系,也把它们看作学术论文。比如,某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把新华社的《中国记者》、人民日报的《新闻战线》这样业务性的刊物列为新闻学的权威学术刊物,而复旦大学的《新闻大学》竟算不上。他们区别是否权威学术刊物,其标准是全国性的还是地区性的,而不是按学术规范、学术水准。学术规范被何等轻视由此可见一斑。
五、几个值得进一步讨论的问题
(一)研究方法能不能有本民族的特色?
西方新闻传播研究方法的引入是必须的,但我们不必完全照搬。这是一些人的观点。这个观点当然是有些道理的,但还值得作进一步分析。对于思想观点等内容形态的东西,笔者赞成取这样的态度。正如陈寅恪所言,“其真能于思想上自成系统有所创获者,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吸收输入”却也置于“不忘本来”之前[17]。但学术规范、研究方法属于操作规则,毕竟与思想观点等内容形态的东西有所不同,接轨与引入是发展的前提。就像踢足球、打乒乓球,你不能强调民族化,而自立一套规则。只有武术、中国象棋你可以自立规则。当然,研究方法的探索也是无止境的,所以不能排除我国学人在新闻传播学研究中会发现其他科学的研究方法。
尽管学术规范与竞赛规则多有相似,不能有明显差异,但考虑到我们的治学传统与西方差别较大,笔者还是认为,适当进行一些本土化的改造也未尝不可。现在举一个笔者身边的事例。考虑到中国新闻传播学界对理论色彩的讲究和追求(通常认为这才显得有学术性),笔者的博士生何志武在撰写博士论文《大众媒介参与公共政策过程的机制研究——以武汉市取缔“麻木”(三轮车)的政策过程为例》时,在进行问题讨论中,与国外同类的定性研究的博士论文相比,增加了很多思辨研究的内容。这是为了适应环境呢,还是本来就应当这样做,也只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二)“应然”研究是否也应给予一定的地位?
西方国家,例如美国,新闻制度定型几百年了,所以大量的是“实然”研究。批判学派对现行制度作了不少批判,却没有做出像样的“应然”研究,因为他们无法提出改变现存局面的办法。而我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时期,新闻改革千呼万唤二三十年,学术界参与其中,发了多少文章出谋献策,才有今天这样较好的局面。我们不能反过来把那些“应然”研究一概否定。它们至少为新闻改革增加了舆论力量。那些在实践中还没有或很不充分,在过去甚至连提也不能提的事物,如新闻自由、新闻立法、媒体创办改革等,难道不能作一些“应然”研究吗?理论研究不仅仅是总结实践,还要指导实践,自然有一部分成果是对于新的实践提出设想和主张。
只是许多作者总爱在文中或文末谈应该如何如何,这种“应然”研究确实不甚可取。某些“应然”研究,完全可以也应该改为写研究报告。比如,多花些功夫,进行现实调查资料和中外对比研究资料的大量搜集和深入分析,提出某一方面的改革意见,这种“应然”研究,岂是那种在文中随感式地高论应该如何如何的文章可比的?
(三)最能改进学术规范的学术群体是什么?
如果从硕士生、博士生算起,包括新闻院系的教师在内,我国新闻传播领域的学术群体是很庞大的。这个群体中,硕士生只有比较少的一部分会继做作学问,老教师中对大部分学术规范遵守得很好,但在研究方法上习惯于走老路,发挥老方法(主要是思辨方法)的优势,除了少数已熟悉新方法者以外,要他们去做规范的定量研究、定性研究,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全面地掌握现代学术规范,登上国际学术交流平台,希望寄托在中青年学人身上,特别是正在培养的博士生身上。
要求博士生严格按照学术规范做学位论文,是培养新的学术群体的重要环节。现在有的导师鼓励博士生一毕业就能将论文出书,结果博士生将学位论文一味地加大篇幅,实际上是大量堆砌一般化的资料,结构松散,逻辑主线不清晰,常常是在支线上“炫博”、“吊书袋”。出了书也很快进入半衰期,即文章受关注、被引用的期限十分地短。在一个场合,李金铨教授曾问一位博士生:根据你的博士论文大纲,哪是你的创新点。对方回答:我归纳的六个特点啊。李教授问:这六个特点中,哪一个是你研究出来的。对方无语。李教授指出的问题,在笔者看到的不少博士论文中都存在。宁愿归纳六个特点,也不肯以一个特点作为博士论文的研究主题。这是我国一些博士论文论题大而无当、文章长而空洞,充满假说而无创新点的原因。
笔者曾请两个博士生(滕朋、张振亭)从网上下载国外优秀的新闻学与传播学博士论文各100多篇(只是自用),研究他们的学术规范,并撰写和发表了相关论文,作为博士生们写学位论文时的借鉴,大家感到颇受启发。
笔者相信,只要学人们认识一致,持之以恒地努力下去,我国新闻传播学的学术规范会比较快地得到改观。
[注释]
[1]杨玉圣,张宝生(2004).学术规范导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引论.
[2]转引自:金兼斌(1999).传播研究典范及其对我国当前传播研究的启示.新闻与传播研究,(2).
[3]段京肃,任亚肃(2006).新闻学与传播学学术期刊影响力研究报告(2000-2004)——基于CSSCI的分析.现代传播,(5).
[4]陈学飞(2003).谈学术规范及其必要性.中国高等教育,(11).
[5]李金铨(2004).超越西方霸权:传媒与文化中国的现代性.牛津大学出版社,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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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杨谦(2004).如何理解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直觉性特征.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4).
[12]孙旭培(1999).新闻学要讲究规范与方法.淮北煤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
[13]金兼斌(1999).传播研究典范及其对我国当前传播研究的启示.新闻与传播研究,(2).
[14]吴飞(2002).时期中共党报理论的发展与局限.中国新闻研究中心(),2002-09-08.
[15]参见:许纪霖(2004).计划学术何时休.中国新闻周刊,(2);喻大翔(2005).“计划学术”膨胀伤害了什么.文汇报,2005-05-25;江晓原(2005).泡沫学术是计划学术的直接产物.科学时报,2005-04-27.
[16]王焱(2005).知识生产机器与行政支配下的课题审批制.中国书评,(1).
[17]李慎之(1998).什么是中国现代学术经典.开放时代,(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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