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刍议“丁”与“疔”

【摘要】 从文理及医理两方面对《素问·生气通天论》中“足生大丁”的“丁”与“疔”在文字上的联系与在内涵上的区别加以探讨,认为“足生大丁”之“丁”理解为“病疽”较合理;“丁”与“疔”的使用情况体现了汉字发展的继承关系,是原字与区别字的关系;“疔”的概念是在“丁”的基础上形成的,从“丁”到“疔”,是一个由笼统到具体的过程,两者是包含和被包含的关系,而不是简单的对应关系。

【关键词】 《素问》;足生大丁;疔

“高粱之变,足生大丁”出自《素问·生气通天论》。其中“足生大丁”的“丁”是对疾病的描述。该字除了其文字学的本身意义外,还包含着一定的医学意义,具有较丰富的医学内涵。

  1“丁”的字义

  “丁”是象形字,其最初的图像可表示钉之义。除此还具有多种意义。比如常用于表示天干名。丁是天干的第4位,古代用以纪日。如《素问·天元纪大论篇》中的“丁壬之岁,木运统之”[1]368。丁又有强壮,健壮之义,如《史记·律书》中的“丁者,言万物之丁壮也,故曰丁” [2]。可特指鱼枕骨,《尔雅·释鱼》:“鱼枕谓之丁”(注:“枕在鱼头骨中,形似篆书丁字,可作印”)[3]。还作“当,遭逢”释,如《诗·大雅·云汉》中的“耗斁下土,宁丁我躬”[4]。这些“丁”的义项都不适用于医学意义,在早期中医文献中具有医学意义的“丁”的出现频率不多,且与上述义项并不相关,仅仅取了其形态上的意义。

  2《内经》各注家对“丁”的注释

  注释《内经》的各注家对“丁”字的训释比较简略,一般理解“丁”即为“疔”。考察历代注家对“丁”的训释,可归纳为以下5种情况:

  其一,注本中原文写作“钉”,注文亦训为“钉”。早期注家杨上善《黄帝内经太素》注曰:“膏梁血食之人,汗出见风,其变为病,与布衣不同,多足生大钉肿,膏梁身虚,见湿受病,如持虚器受物,言易得也”[5]。其二,注本中原文写作“丁”,注文仍训为“丁”。如宋代林亿的《素问》补注中:“膏梁之人,内多滞热,皮厚肉密,故内变为丁矣”“所以丁生于足者,四支为诸阳之本也”,“新校正云:按丁生之处,不常于足,盖谓膏粱之变,饶生大丁,非偏著足也” [1]17。其三,明代及明代以后对于《内经》注释的医家,多以“疔”训“丁”。如明代马莳《黄帝内经素问注证发微》中注曰:“又人有嗜用膏梁美味者,肥厚内热,其变饶生大疔”[6]。其四,注本中原文写作“疔”,注文亦训为“疔”。明清时期有的《内经》注本把原文中“丁”直接写作“疔”。如明代李念莪的《内经知要》注曰:“厚味不节,蓄为灼热,能生大疔”[7]。其五,注本中原文写作“丁”,注文训为“且”(“疽”)。郭霭春[8]持“丁”似为“且”之讹字的观点,认为是因古文字“丁”、“且”形近而致误,丁实为痈疽。并引《扁鹊心书》卷上之“丁”作“疽”,认为“其书虽伪,此点却甚可取”。

  各注本中原文、注文的变化轨迹大致为丁→钉→疔。从“丁”过渡到“疔”,这种轨迹也印证了文字的发展轨迹。“疔”字的出现要晚于“丁”字,则“丁”似不能单纯训为“疔疮”之“疔”,郭霭春之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3“丁”与“疔”两者文字上的关系

  “丁”与“疔”之间体现了汉字发展史的痕迹。“丁”字出现时,还没有出现“疔”字。自《素问》“高梁之变,足生大丁”中使用了“丁”来描述疾病后,此后的历代医籍,如《中藏经》、南北朝的《刘涓子鬼遗方》、隋代的《诸病源候论》、唐代的《备急千金要方》和《外台秘要》,直至宋代的《太平圣惠方》和《圣济总录》等在论述“丁疮”或“丁肿”的内容时,都使用“丁”字。大约在北宋中晚期,“疔”字出现在医籍中,如《苏沈良方》(约成书于1075年),记载了用枸杞根治疗疔疮的方法。到了明代,“疔”多次出现于医籍中,如《仙传外科集验方》、《秘传外科方》、《普济方》等。考察北宋其他古代汉字类的书籍,成书于1039年的《集韵·青第十五》里就已经载有“疔”字,释为“病创也”[9]。《集韵》是一部韵书类字典,其体例是把同音字类聚到了一起,在本字下分别排列各个同音而形异的字,再给以解释。“疔”归于“丁”字之下,其排列为:丁→钉→玎→靪→□→疔→□……表明那时《集韵》的作者已经注意到了在民间由于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出现了“疔”字,并及时地收录进来,简要说明了新字的意义是一种病创。而唐宋时期的几部由政府编著的大型方书,如《外台秘要》、《太平圣惠方》、《圣济总录》等,可能是由于直接引用前代或当代前期已有医籍的文字内容的缘故,并未反映出“丁”文字上的变化。而当时的一些私人所著医书,认为“疔”更能够说明事物的特征,故采纳并使用了该字。

  任何汉字都有原始的含义,其意义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而丰富,原字承担了越来越多的义项,当只依靠单一的本义满足不了需要时,后人就另造一读音相同或相近的字以专门取代原字的某一个意义,称为其后起区别字,简称区别字。清代王筠《说文释例·分别文累增字》云:“字有不须偏旁而义已足者,则其偏旁为后人遂加也。其加偏旁而义遂异者,是为分别文。其种类有二:一则正义为借义所夺,因加偏旁以别之者也;一则本字义多,既加偏旁,则只分其一义也”[10]。就意义而言,“疔”承担的只是“丁”众多义项中的一项,体现了与疾病的相关性;就形体而言,“丁”为声符,增加形符“疒”构成“疔”。符合王筠所说的“本字义多,既加偏旁,则只分其一义”,故两者是原字与区别字的关系。

  4“丁”与“疔”在历代医籍中的使用

  在历代医籍中,在“疔”字未出现之前,使用了“丁”来对疾病进行描述,多以形态命名。“疔”字出现之后,“疔”的涵义更加具体,趋于特定,有的已超出了按形态命名的原意。

  早在《中藏经·论五丁状候》中,就出现了对丁的记述。书中将丁以颜色不同分成白丁、赤丁、黄丁、黑丁、青丁5种,详述了“五丁”的证候。把五丁归属于五藏,指出其病因病机“皆由喜怒忧思,冲寒冒热,恣饮醇酒,多嗜甘肥、毒鱼酢酱,色欲过度之所为也。畜其毒邪,浸渍臟腑,久不摅散,始变为丁”[11]。

  成书于南北朝的《刘涓子鬼遗方》是我国现存第一部中医外科专著,其中记载了治“丁肿”的生芎藭膏方。

  隋代《诸病源候论·丁疮候》描述了丁疮的形态,“初作时突起,如丁盖,故谓之丁疮”[12]。根据丁疮颜色、形态的不同概括为10种丁疮。对鱼脐丁疮的形态进行了描述。

  唐代《备急千金要方·丁肿》将丁肿分为13种,对烂丁、蛇眼丁的形状特征作了详细描述。《外台秘要·十三种丁肿方》沿用了《备急千金要方》的分类法。

  宋代《太平圣惠方·治丁疮诸方》认为丁疮是“由风邪毒气于肌肉所生也” [13],并沿用了《诸病源候论》的10种分类法。《苏沈良方·治恶疮地骨皮散》记载了治恶疮的地骨皮散,其中提到了用枸杞根治疗疔疮的方法:“小疔疮肿疼痛,只以枸杞根生剉,煎浓汁热淋,亦效”[14]。《圣济总录·丁肿》认为丁肿“其发于手足头面骨节间,为气血所会,尤宜速治” [15]。严用和所撰《济生方·丁疮》对红丝丁进行了描述:“其疮生手足间,有黄泡,其中或紫黑色,即有一条红丝,迤逦向上而生,若至心腹,则使昏乱不救”[16]。

  元代《外科精义·论丁疮肿》论述“其候本因甘肥过度,不慎房酒”“《内经》曰:‘膏梁之实,足生丁疮’,此之谓也” [17]。此书的作者齐德之明确地将《内经》“高梁之变,足生大丁”的理论运用到了丁疮的病因阐述之中。

  明代《仙传外科集验方·治诸疔疮方》列举有疔疮种类12种,其中新增了气疔、血疔、鱼睛疔。《秘传外科方·疔疮治法》列举出9种疔疮,其中新增了猪疔、羊疔、牛疔、狗疔、驴马疔、豆腐疔、鬼疔,并指出“此疮非特猪牛狗羊驴马之毒所致,宿水不洁饮之亦生水疔,豆腐中有人汗食之亦生豆腐疔” [18]。《普济方·诸疔疮》中列举出14种疔疮,再次借助《内经》这一理论来阐述病因,“其候本因甘肥过度,不慎房酒,以邪毒结,遂生疔疮。《内经》曰:‘膏粱之变,足生大疔’,此之谓也”[19]。《外科理例·疔疮》也有类似的论述。《证治准绳·疔疮》广泛吸取前贤的论述,详细列出了各种疔疮的名称及其证候,种类名称多达45种。《外科啓玄·明痈疽疔疖瘤疮疡痘疹结核不同论》将疔与痈、疽、疖、瘤、疡、痘、疹、结核等做了形态上的鉴别。记载疔疮有34种,还提出了内疔的概念,“其疔生于内,臓腑上,腔里面,喉内,口内。与外疔更不同,甚利害,宜托毒追疔取黄上”[20]。《外科正宗·疔疮论》把疔疮重新命名,心经者,火焰疔、肝经者,紫燕疔、脾经者,黄鼓疔、肺经者,白刃疔、肾经者,黑靥疔、加上红丝疔,一共六疔。

  鲍健欣,刍议“丁”与“疔”第1期清代《外科大成·疔疮症治》认为“是症多感于肃杀乖戾之气或畜恶尸忤之变” [21],强调了其发病的外因。新增了全身性的羊毛疔,“身发寒热,状类伤寒,但前心后心有红点如蚤斑者是也”[21]。《医宗金鉴·外科心法要诀》明确指出“夫疔疮者,乃火证也” [22] 。《外科证治全书·疔疮》将疔疮的发生归咎于热毒,概括了前人的论述,指出“其论相同,然无非毒气客于经络及五脏内蕴热毒”[23]。

  从上述文献及前述“丁”“疔”文字上的关系可知,历代比较重要和有代表性的中医医籍里,对丁的提法都不一致,不统一。如《中藏经》中称“五丁”,隋代《诸病源候论》中称作“丁疮”,唐代《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中称作“丁肿”,直至宋代《太平圣惠方》中称作“丁疮”,《圣济总录》中称作“丁肿”,都使用“丁”字。而到了明代,医籍中则普遍开始使用“疔疮”。

  5“丁”与“疔”在内涵上的区别

  “丁”是对疾病的描述,如“丁肿”,就是从可观察的直观的形象和状态去认识的,这种认识并不具体。仅凭这些简单的形态描述,就很难判断“丁”的内涵是否有所特指,也就不能够排除其包含多种病证的可能性。《内经》的成书要早于《中藏经》等医籍,对“丁”的认识就更加笼统宽泛了。“疔”的概念是在“丁”的基础上形成的,两者在内涵上是有区别的。经过不断阐发,疔(疔疮)的内涵得到了扩充。到了明代,“疔”字逐渐普及,概念也逐渐清晰,论述更加细化,内涵更加丰富,逐步形成了特定的中医外科病名疔疮,并具有了近现代意义上疔疮之“疔”的特定涵义。明清时期的疔疮名称繁多,或以形态命名,或以病位命名,或以病因命名。疔疮的病因病机也是多方面的,外感内伤、饮食不节均可导致。医家在临床上又发现,中了蛇蛊之毒,或中疫死牛马猪羊之毒,或受四时不正疫气,都能够诱发疔疮。而现代医学将疔疮分属于多种皮肤科的感染性疾病,由于身处不洁环境,或自身不够清洁,导致多种病菌侵入机体而致病。若能加强清洁或消毒,注意改善卫生条件等预防措施,就可避免发病;一旦阻断了感染环节,就可使发病机率大大下降。古代社会的卫生条件和防治水平相对较差,故在古时疔疮的发病恐怕与卫生条件更有关联。另外,现代社会生活水平远远高于古代社会,人们的饮食比古人更为丰富,而疔疮的发病亦并无显著增多,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饮食因素与疔疮的发病关联性不大。也可由此认为,“高梁之变,足生大丁”与后世的疔疮之间的关联性较小。

  《内经》中“高梁之变,足生大丁”的“丁”经过历代医家的阐发,逐步形成了后来“疔”的概念,反映了人们对疾病的认识是逐步深入的。从文字上讲,“丁”与“疔”的使用情况体现了汉字发展的继承关系,是原字与区别字的关系。在北宋中期成书的韵书类字典《集韵》中收录了“疔”字,释为“病创也”。“疔”又出现于稍后的北宋中晚期的医籍中,直到明代得以普遍使用。从医学内涵上讲,“疔”的概念是在“丁”的基础上形成的,从“丁”到“疔”,是一个由笼统到具体的过程,两者是包含和被包含的关系,而不是简单的对应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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