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诗歌总集,它出现在华夏文明的上游,集中反映了当时各方面广阔的社会生活。因属于人类孩童时期的文学,故普遍带有质朴纯真的色彩。尤其是那些热烈奔放的爱情诗,不管是描写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时的微妙情愫,还是思妇征人之间割舍不断的浓情蜜意,都是如此地缠绵悱恻,情动于中而发于言,鲜少矫揉做作。《诗经》中有300余篇的诗歌,从其带有标记性的性别称谓语中,我们不仅可以发现其形成背后的社会学内因,而且肯定会感叹于古今审美标准的极大相似和传承性。
一、《诗经》中的男性称谓
《诗经》共305篇,主要收集的周初至春秋中叶五百多年间的作品,来源十分之广,作者也多不可考。农耕社会的生产力低下,劳动工具简单,人力是最主要的生产要素,形成了对男子高大身材的审美观。而普通百姓对上层管理者的期待也是可以轻徭薄赋,仁德治天下的明主。正是这样的社会现实,促成了《诗经》男性称谓语对“温厚勇壮”的推崇。
(一)君子
《论语》中曾有“文胜质则野,质胜文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也”的论述。“君子”是儒家思想中的一个重要术语,究竟什么样的人可以被称为君子?概括来说,它是与“小人”对举的一个概念,“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儒区别于小人儒”。“行仁”是君子最主要的特征,不管是在为人还是处事方面,都普遍具有小人无可企及的高尚品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都是例证。
实际上,“君子”一词在造字之初便具有褒义色彩,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认为“君,尊也,从尹,发号故从口。”其本义就是指能够发号施令的上层统治者。《诗经》中“君子”出现的频率很高,是对所指对象出身、地位、容貌、品德全面的肯定与赞赏。如《魏风·伐檀》“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小雅·湛露》“显允君子,莫不令德”、《秦风·终南》“君子至止,锦衣狐裘。”在《诗经》众多的诗篇中,君子被塑造为“德貌统一”的完美形象。他不仅衣饰华美、威加海内,而且是温文尔雅、受人爱戴。正因为如此成为女子每每思之念之的心上人,如“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已经见到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女子丝毫不隐藏自己对道德高尚男子的爱慕之情,直率地表达自己的欢喜之情。“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君子乐胥,万邦之屏”,君子的秉性温良,得天庇护,可以作为百姓的依靠,邦国的屏护。这样优秀的道德品质如何不使人心生向往、颂扬标榜?
鉴于殷商覆亡的深刻教训,周人十分注重礼乐文化的熏陶作用,统治者也普遍具有“敬天重德”,“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的观念。《诗经》中所颂扬的“君子”大都具有鲜明的道德自觉性,寄托了时人对于时事发展的相似看法。如果我们评价一个人指道德素养高,“正人君子”是很容易联想的词语。从这样一脉相承的称谓使用中可以看出,传统文化对语言根深蒂固的影响,对于真善美品质的追求却是亘古不变的。
(二)良人
当历史的车轮驶向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时,女性的地位变得卑微无助。虽然《诗经》笔下的众多年轻女子不乏热烈追求爱情的主动和大胆,但一进入婚姻她们的结局却大都不那么美好如意,令人唏嘘不已。翻看《诗经》,从那些涉及男女日常婚姻生活的诗篇中,我们不难发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女人,要么是终日操持家务、内心苦不堪言的思妇;要么就是疲惫不堪、满腹悔恨和怨恨的弃妇。如《王风》“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卫风·氓》“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她们的丈夫或是远离家乡、戍守边关,或是朝三暮四、用情不专,她们对情感的热忱得不到回应,只能终日陷入悲苦忧愁的境地,就算能勇敢地与这种品行不好的男子决裂,但等待她的又会是一个个艰难的考验。所以“良人”的性别称谓便在这种现实之下催生出来,符合当时绝大多数女子心目中理想对象的标准,马瑞辰《毛传诗笺通释》云“良人,即善人也”,他不仅诚实笃厚,而且懂得珍惜身边人。
如《唐风·绸缪》“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这是一首祝贺新婚的诗,先秦时期结婚仪式都在黄昏或者傍晚举行,这四句意思是今夜是什么好日子啊,可以看到这么好的新郎官?新娘子啊新娘子,你要拿他怎么办啊?“良人”在这里是对丈夫的称呼,它有着与“君子”相似的内涵。这说明在场的嘉宾们一致认为男子十分牢靠,值得托付终身,是女子理想的婚配对象。
(三)狂且、狡童
《郑风·山有扶苏》和《郑风·狡童》都是写女子戏谑男子的诗篇。如《山有扶苏》“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女子用嘲笑的语气把这个男子比作狂徒、狡童,毫不客气地指出他和子都、子充的云泥之别。子都,即公孙子都,周朝末年人,本姓为姬,与周王同宗,是郑国的贵族。被称为春秋第一美男,不仅相貌英俊潇洒,而且武艺高强。子充亦是郑国有名的美男子,都是代表美好的对象。而诗中的“狂且”、“狡童”则是粗狂轻浮之人,只能引起女子的反感。
它们都是带有贬义的性别称谓语,从侧面也反映了周人对不守礼法之人的蔑视。周人普遍具有浓厚的宗法伦理观念,“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纷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诗经》中还有像“叔、伯、子、武夫”等称谓,总的来说,周人对男性的审美观是以德为主,勇武兼备的。
二、《诗经》中的女性称谓
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曾说过“语言背后是有东西的,而且语言不能脱离开文化而存在。”以周朝为例,是一个奴隶社会转向封建社会的过渡时期,生产力水平有所提高,男性在使用工具以及占有社会资源方面有较多优势,男尊女卑的文化已经形成。对于女子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参与丰富的社会政治、经济生活的机会,社会对她的期待也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妇德,妇言,妇工,妇容”。《诗经》中有众多此类的女性性别称谓,如“淑女”、“伊人”、“硕人”、“静女”等,反映出那个时代侧重对女子容貌、身形、德行等的重视和推崇。
(一)淑女
《周南·关雎》为《诗经》开篇,它以雎鸠相向和鸣发端,兴起君子对心灵美好、容貌娴静女子的追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本意为“清湛”,引申为“善”。淑女即是具有美好品德的女子,是君子朝思暮想,辗转反侧的思慕对象,贤良淑德的女子是男子心中理想的结婚对象。
“淑女”是具有鲜明性别标记的称谓语,有着对其道德品质的审美追求。除《诗经》以外,后世不少文学作品中都有淑女一词,如汉乐府“有艳淑女在此方”,唐代诗人王维有“淑女诗常在,夫人法尚存”,陆游有“妾惭非淑女,父命嫁洪儒”等。古代选皇后的标准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德貌兼备,母仪天下。
(二)伊人
“伊人”一词出现在《诗经·秦风·蒹葭》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深秋的河边,芦苇迎风飘动,“伊人”就是指那个人,她是诗人心中倾慕、思念、向往的对象,带有可望不可即的距离感和神秘感。后来引申为意中人或美好事物的象征,如柳永《蝶恋花》中就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词句。就像“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伊人”一词带有朦胧的美感,融入了诗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无穷想象。
(三)硕人
硕人,即身材高大修长的人。《诗经·卫风》中有“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是一首描写庄姜出嫁的诗,高度赞美了她的高贵显赫的家世以及脱俗惊世的美貌,被后世称为“千古颂美者无出其右,是为绝唱。”全诗用回环复沓的形式,为读者描绘出一位美艳动人、天生丽质、举止端庄、大方得体的美女形象。但如今在提到美女时,我们较少使用这个词语,这也说明时代的发展对于女子身材体形的审美要求也有着变化。就像楚王爱细腰,宫女们为了博君主青睐都趋之若鹜地瘦身;唐朝贵丰腴,像杨玉环这样的宠妃,能使“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本领之下绝对不是瘦弱的体形。
而“硕人”能够在《诗经》中被吟咏称赞的原因在于当时的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战争又使人口急速减少,一个民族或部落若想发展强大,就得有相当数量的男丁,身材较为丰满的女子在他们的观念中无疑代表着有更强的生殖繁育能力,所以更受推崇。
总之,语言是社会的产物,是对社会的镜像反映,它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每一個民族纷繁多彩的传统文化均依赖于语言而得以成型、积累、发展和继承。语言中的称谓语更不是孤立的存在,总是与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社会对男女身份、地位等方面的不同期望,都会反映在称谓语的使用中,如周代以男权为中心的文化倾向,就会导致某些性别称谓语在数量上明显的不平衡现象。如“君子”一词自古就是专属男性,“言念君子,温润如玉”。一方面,周代是实行宗法血缘制的农耕社会,所以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称谓语都表现出注重道德修养,崇尚身体健壮的特点。具体来说,体格魁梧修长的人,个头高、力气大,在采集农作、奔跑田猎、抵御侵犯、生殖繁育中都有明显优势。道德品质高尚的人,待人接物,为人处事都体现出一种成熟的姿态,之“子”于归,宜家宜室。另一方面,语言的发展又是缓慢的,虽然不断有新词新语的出现丰富称谓语集团,但是传统总是具有潜移默化的神奇作用,把一些审美观念植入到我们的内心,影响着我们对于“美”的感悟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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