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之美的寻找与发现
发布时间:2024-04-10 10:54  

  摘要:《遍地白花》是当代作家刘庆邦创作的众多短篇中的一个,小说以朴实细腻的文笔描绘了一幅古朴美丽的乡村风情画,表达了作者对乡村之美的独特体认和对农耕文明的家园回望。作者就像是一个有耐心的画家,他用近乎陌生化的手法将乡村生活中的事件和场景地拆分开来描画出来,引导着人们一点点去探寻去发现,发现存在于小说中更存在于人们心中的遥远的乡村之美与田园之梦,唤醒人们心中久久沉睡却不能忘却的乡村诗意。


  关键词:刘庆邦《遍地白花》乡村之美


  在当今文坛,刘庆邦无疑是短篇小说写得最好的一位作家,他以200余万字的创作实绩和“对这个世界的个性的独立的表达”赢得了“短篇王”的美誉。正如阎连科所说:“他的短篇的确很好,且似乎是篇篇精彩,语言、故事,特别是一针一线缝织出来的那种绵密的小说意境,读了很让人激动”。《遍地白花》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意境美的短篇,就像是在你面前徐徐展开了一幅古朴美丽的乡村风情画,让人不知不觉陶醉其中,掩卷后眼前仿佛仍晃动着一片明晃晃白茫茫的荞麦花,如在遥远的梦里一般。


  作者又是如何来呈现这梦一般的田园之美的呢?


  审美是需要有一定心理距离的,美的发现不仅需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更需要有一颗超越功利的心。正如我们经常看到著名旅游景区的当地人整日面对如画的山水却视而不见,只顾算计游客给自己带来的经济收入一样,终日劳作的农民为衣食所困,是很难真正领略到田园生活的美的。小说里的村民就是以一种朴素的实用主义的态度来看待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的。在他们看来,那些能够满足人们衣食之需的事物才是值得入画的,比如地里的庄稼、架上的葫芦、树上的果子等等;在他们眼里,乡村应该是多彩而鲜艳的,那象征着生命之旺盛的大红大绿、象征的收获的金黄才是最美的色彩。于是,就有了女画家的到来。对于女画家,村民们是略感歉意的,因为秋收后的乡村场光地净,要红没红要绿没绿要金黄没金黄。村民们以为女画家住不了两天就得走,谁料她却在村里住了下来,而且每天一大早就起来作画,所画的事物大都是在村里人眼中最没用也最不值得看的东西。她画废弃的碾盘,画快要散架的太平车,画张家古旧的门楼子上那乌黑的瓦片、那瓦缝间发灰的瓦楞草、那楼脊上被风雨剥蚀得少鼻子没毛的蹲兽……画家画出来的是一个村里人从来不曾注意到世界!


  对于乡村,画家是一个外来者,但远离乡村的都市生活和画家的艺术修养决定了她就是小说中乡村自然之美、古朴之美、人情之美的发现者和欣赏者。村庄对于画家来说是陌生的,但生活在城里的画家小时候有过一段跟随父母在农村生活的经历,这段经历给她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因此从审美的角度来说乡村对于女画家反而是熟悉的。村里人对自己生活的村子当然是最熟悉的,但城里来的女画家认为美的事物在村里人看来却是根本谈不上美的。村里人和画家彼此是陌生的,这种陌生不是指的人际关系,而是两者看待世界的不同方式,这种陌生感在小说的前半部分一直都存在着,小说就在这样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氛围中徐徐展开了一幅美丽的乡村图画。


  村民们对于画家的行为一开始是有些担心的,他们担心画家会把他们的东西怎么样,当担心解除之后,他们又开始以自己的标准来评价画家的画,他们的标准无非是像还是不像。村民们对生活对美有着最直观最朴素的感受与判断:女画家画了小扣子家的小狗,小扣子的母亲就觉得小狗的魂被抽掉了;在给房东家的祖父画像时,老人的儿媳提出要给公公换上一件新衣服,让公公端坐在椅子上。因为在他们看来,画画就像是照相,尤其是给老人照相,是一定要显示出老人的受人尊敬与福气的。女画家拒绝了老人儿媳的提议,只是专注的画老人黧黑里透着古铜色调的面容,画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画老人眯缝着的、平和的像月光下的湖水一样的眼睛。乡村世界里的人们与大城市来的知识分子对生活与美的价值判断是迥然不同的。


  但村里人打心眼里信服来自大地方的画家,他们也很快的接受了画家的影响。于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在村民眼中似乎变得陌生了。他们在画家的眼睛和画笔的引领下重新审视自己无比熟悉的村庄,重新打量村子里的石榴树、柴草垛、鸡窝墙上挂着的辣椒串子甚至是头顶的云朵。画家画到什么他们就觉得什么好看,过去很平常的东西,“经女画家用笔一点,就成了一幅画。凡是被女画家取过材的人家,都像中了彩一样,神情有些骄傲,还没有被女画家画过东西的人家,也希望女画家能到他们家画一回。”因为画家给房东家的祖父画了像,人们对老人就有些刮目相看了,连老人满脸的褶子现在也变成了满脸的画意。村里人原来并不觉得做饭的时候烧柴火的烟火味怎么香,但女画家一进村就闻出来了。女画家说真香,村里人因此也觉得烟火味是香的了。村里人在一个外来者的引导下慢慢发现了自己最熟悉的世界里一直被忽视的美。


  由于生活经验的截然不同,村民和画家在价值观和审美倾向上是有很大差别的,这种差别使得一样的乡村世界在不同的人的眼里竟然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村民们喜欢的是丰收的乡村、大红大绿的乡村,而画家笔下的乡村是古旧的、沧桑的、斑驳的乡村。这二者之间的距离并不会因为人际关系的距离的缩短而缩短。但是陌生归陌生,陌生并没有带来对抗,伴随着陌生感扑面而来的是古朴的乡土民风和浓浓的暖意:房东没几天就把女画家当闺女看了,不允许女画家再提交房租的事了。画家画了一位年迈老汉家的太平车,倘若画家是个男的,他定是要把画家请到家里喝上两盅的,但画家是个女的,他只能用几枚新鲜的鸡蛋表示感谢,并且说自家的鸡蛋不值钱,画家的画才是千金难买。小扣子和他的小狗被画了之后,他的母亲也是送鸡蛋以感谢画家。在这里,鸡蛋成了村里人表达情意的最常用的方式。


  乡村世界里的人和物在作者的笔下是浑然一体的,展现出的是古朴冲淡的自然美、人情美。然而作者对乡村之美的展现并不止于此,读者的期待也不止于此。于是又有了小扣子,小扣子的出现让整篇小说的境界显得更加和谐起来。小扣子是一个不爱说话的男孩子,他天天跟在女画家身后转悠,女画家在村里所画的每一幅画都是在小扣子的注视下完成的。小扣子对于美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感和敏锐的感受力,他能感受到女画家画里的萧萧凉意和土地的气息。还有小扣子身边那条小黄狗,黄狗跟小扣子总是跟得很紧,小扣子因找不到女画家而挠头的时候,黄狗也一脸的茫然。小扣子登上高高的河堤远望时,黄狗也把头昂成高瞻远瞩的样子。小扣子飞奔冲下河堤时,黄狗也不敢怠慢杀下身子窜到主人前面作出积极性很高的样子。女画家在画白茫茫的茅草的时候,黄狗突然跑到茅草里去了,结果女画家把黄狗也画进画里去了。在此我们不禁感叹,作者简直也是一位画家,他和女画家一起在画一幅诗意的乡村画卷!不知不觉中,那废弃的碾盘、那古旧的门楼子、那有着古铜色面容的乡村老汉、那不爱说话的小男孩儿、那只懂事的黄狗都成了画中角色了。这幅画是古朴冲淡的,也是灵动的,小扣子和小狗的出现使得这幅画卷一下子有了灵动的气息。这幅画也是有味道的,那是村里人烧柴做饭时弥漫出的浓浓的烟火味儿,这味道足以让每一个如刘庆邦一样从乡村走向都市的人心动流泪。


  让整篇小说达到高潮的是对荞麦花开的描写。由于儿时的农村生活经历,荞麦花开的景象在女画家心里成最刻骨铭心的美丽记忆,女画家的到来其实就是为了追寻这一段美丽的记忆。在她的印象里,荞麦花开遍地白,白得把半边天都映得明晃晃的。她记得荞麦地里有很多的蜜蜂和蝴蝶,蜜蜂和蝴蝶似乎也变成了白色。女画家又说自己都记不清了,也许她说的是自己做的梦。女画家的梦最终弥合了乡村世界里的人们与外来者之间审美鸿沟,女画家描述梦中的荞麦花的时候,“院子里的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如霜的月光静静地洒落。”村里人没有种荞麦,女画家也没有看到荞麦花,她能够看到能够画出来的只有野地里的一片茅草,茅草近看远看都白花花的,就像月光一样的梦境,有点像梦里的荞麦花开但又不是。女画家最终没有看到荞麦花开,来年,小扣子家为女画家特意种的荞麦终于开花了,但读者也看不到真正的荞麦花,作者只是淡淡的告诉我们“荞麦花开得跟女画家的回忆一样恍如仙境”。留在读者心目中的,仍然是那梦里的遍地白花,而刘庆邦笔下的乡村世界,也如梦一般遥远而美丽。


  至此,小说展示给读者的是三个不同的乡村:村里人眼里的乡村、画家眼里的乡村还有画家画里甚至是梦里的乡村,这三个世界一开始是分离的,是彼此陌生的,最终却重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恍恍惚惚如在梦中一般。


  正如陈思和所说:“短篇小说的魅力来自文字本身,来自作家对生活的充满了审美理解的感受与关注。”刘庆邦从农村到大城市已多年,但城市生活在他看来浮躁又纷乱,形不成有价值的美的东西,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依然是少年时期的乡村生活,“那里的父老乡亲、河流、田野、秋天飘飞的芦花和冬季压倒一切的大雪等,都像血流一样,在我记忆的血管里流淌”。《遍地白花》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也没有委婉曲折的情节,作者只是以他朴素而富有诗意的语言将乡村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娓娓到来,表达了自己对乡村之美的独特体认和对农耕文明的家园回望。刘庆邦就像是一个有耐心的画家,他用近乎陌生化的手法把乡村生活中的一个个事件一个个场景一点点地拆分开来,一点一点地描画出来,引导着人们一点点去探寻去发现,去发现存在于小说中更存在于人们心中的遥远的乡村之美与田园之梦,去唤醒人们心中久久沉睡却不能忘却的乡村诗意。本文来自《中国乡村发现》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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